01
月光照着蓝皮铁房，粗略描绘它那张狰狞扭曲的嘴，那嘴里伸出许多细小滑腻的舌头，不断蠕动翻腾。像是在临死挣扎，它粗重地喘息，偶尔窒息般撕裂破音，即使这样它也不忘嘲讽，“小东西，哈！还不是得回来……”
小提姆似乎习以为常，漠然而缓慢地游向那张嘴，四周又窸窸窣窣发出刺耳的笑声，仿佛要刺穿小提姆的伪装。轰然嗤笑一声，大嘴合上，笑声渐渐消失，小提姆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
疲惫涌来，意识渐沉。耳边同伴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你们听说了吗，……那头虎鲸吃了人!”
“真的假的，太可怕了！”
“骗你干嘛，这样的虎鲸就应该被杀死！”
“是啊，是啊……”
一阵心慌惊恐，小提姆猛然睁开眼，瞬间对上同伴赤红的眼睛，再往下看，他们的嘴竟是撕裂的，脓血溢出又慢慢稀释在海水里。像是没有痛觉，他们直直盯着小提姆，不怀好意冷笑着，嘴巴大开大合放肆议论着那条杀人鲸。
怎么会这样！小提姆张开嘴想反对，然而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助喘息，眼睁睁看着同伴们和那些议论声渐渐远去模糊。
小提姆震惊而茫然，浑不知透蓝的海水渐渐猩红。
“怎么了孩子？快看，那只海豹要被我们捉住了！”身体被轻轻碰触，小提姆回过神，看向身边眼神温和透着喜悦的母鲸，是妈妈！妈妈回来了！小提姆一时间激动失语，不断围着母鲸转圈。“好啦，别闹了，马上就有食物了。”母鲸轻斥打断他的动作。
心情平复，小提姆这才注意到那只海豹，那海豹被几只虎鲸包围，趴在一块小浮冰上颤抖哀鸣，很快，一个急浪打向他，一声呜咽，浮冰上染上刺眼的血，接着是同伴们的欢呼庆祝。
小提姆怔怔地看着这熟悉的场景，记忆疯狂涌入，还来不及惊叫提醒，发动机的轰隆声从天而降般出现，同伴的哀鸣声接踵而至，海水一瞬间浑浊猩红。慌乱中，小提姆和母鲸失散，只能跟着鲸群，然而陷阱早被布置好，小提姆和同伴被赶进封闭的海湾，四面是紧密的渔网，他们无路可逃。
海水浓稠鲜红，腥味冲天，落入渔网的虎鲸暴躁而又绝望，被捕上轮船的虎鲸唯有哀泣。看着四周细密结实的渔网以及渔网外同伴的浮尸，小提姆默然等待着自己的判决，是留下表演还是被杀死呢？如果可以有选择的话，他想选第二个。
可惜，小提姆知道这只是个梦，而他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心砰的一声跳，小提姆缓缓睁开眼，微光从缝隙投进铁皮房中，又是新的一天。
02
海洋公园，虎鲸表演区。
观众屏息紧盯着水池，一声令下，那庞然大物一跃冲出水面，身形流畅优美，动作沉稳而敏捷，轻而易举便碰到头顶悬挂的彩色气球，随后如炮弹般砸向水面，顿时浪花迸溅，涌向观众席，又迎来一阵欢呼叫好。
一场表演结束，观众们兴致未减，有人提出想和这庞然大物合照，驯养员欣然答应，毕竟有钱赚难道还有不答应的道理？
驯养员把这大块头引到观众席那里。大块头乖乖趴在蓝色的平台上，用黑白完美着色的皮肤光滑水亮，唯一不足的就是它有些弯曲的背鳍，或许还有几处渗血的划伤，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它静静看着观众席，憨憨可爱，有人好奇上去摸摸它，它也不动，任着他们摸，好像很亲人。
这大块头就是小提姆。
平常，小提姆每天要进行三次表演，这场是今天的最后一场。
以往小提姆最讨厌拍照环节，这代表他还要忍受这些人的吵闹声。但今天，他只想趴在这里多休息一会儿，或许是昨晚做了噩梦没睡好的原因，或许是所有的疲惫积攒爆发的原因，或许是接下来还有无休止的训练的原因。小提姆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的驯养员被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叫过去，那几个人时不时看向自己，眼神麻木却又有一丝同情。
被驯养员拍打醒，小提姆抬头，天微阴，只剩零零散散几个游人，偶尔一声鸟鸣，安静极了。
熟悉的肉香味从驯养员手里传来，忽远忽近逗弄着小提姆，唾液止不住分泌，小提姆飞快游向驯养员，按着他的指示完成动作。
虽然是新的训练内容，但对于小提姆来说并不难，可能是怕小提姆表演时忘记，驯养员一遍又一遍重复训练，直至天乌漆，小提姆才结束训练
。
这一天终于要结束了吗？
身后驯养员不断催促，小提姆看着眼前的蓝皮铁房，它渐渐扭曲，呼哧呼哧喘着气，俄而大笑“小东西，哈哈哈哈哈，小东西……”伴着细小又毛骨悚然的笑声，小提姆慢慢游进铁皮房。
或许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03
像闹钟里到点就鸣叫的小鸟，小提姆的生活重复而沉闷，只偶尔才能喘口气。虽然不甚在意，但是小提姆还是发现，看他表演的人越来越少，倒是那几个穿制服的人，几乎天天来看他，甚至有几天，一下来了十几个。
时至炎夏，小提姆常常因为铁皮房太闷早早就醒了。不过今天不太一样，要是平常，这个时段应当已经开始表演了，但小提姆等了又等也没见到驯养员来开门，只能烦躁的转圈，被搅动的水哗哗作响。
漫长的等待后，驯养员打开铁皮门，把小提姆引到训练区。算是放天假吧，小提姆想着，身体下意识重复着枯燥的动作，思绪不知飘到哪儿。
“哇！你真是个大块头！”一道清亮的声音炸裂在耳边。小提姆猛然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嘿！大块头！我在这，往下看！”感受到身下水的波动，小提姆低头，是个银灰色长得和自己还有些像的小家伙，这家伙眼睛黑漆漆泛着小亮光，嘴长长尖尖的，微微上扬着嘴角，现在正一跃一跃，像个小月牙，看着可爱又讨喜，小提姆不自觉和他打了声招呼，“嗨。”
“嗨~你知道吗！你真我见过最大最好看的鲸鱼了！”得到回应，小家伙兴奋极了，围着小提姆来回跳跃，嘴里一刻也不停，“啊啊对了！我是只海豚，叫安迪，你呢？”
“我叫提姆，是虎鲸。”
“原来你是虎鲸呀！我只听说过你们欸，没想到你们这么这么大！”带着夸张的语调，安迪围着提姆乱转，仔仔细细看了遍提姆，又一跃一跃到他面前，“我们做朋友吧！”
“好。”
不知道哪来的魔力，即使训练安迪也一刻不停说着趣事。“大块头，你知道鱿鱼吗？”
“虽然知道了你的名字，但是还是想叫你大块头，请原谅我啊，我的朋友！”
“没事，你继续说。”
“嗯好！你吃过鱿鱼吗？我只在一个海域吃到过它，我的天呐！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的味道！有机会我们一定要再去次那个海域！”
“啊！说到那个海域，我还在那里闻到过一股神秘的味道，也不知道是不是花香，真的好闻极了！可惜，我是个路痴，再也没找到过那个海域。”
……
安迪叽叽呱呱一顿，小提姆时不时应一声,一晃就是一天。和安迪道完别，小提姆慢慢游到铁皮房前，听着它一如往常的讥笑，真是恍然如梦。
第二天早上，再次来到训练区，看着那只一跃一跃向自己游过来的小海豚，小提姆轻轻一笑“早上好，安迪。”
“你也是啊，大块头。”
对今天的训练内容早已烂熟于心，小提姆有些厌烦地重复着动作。忽然，身体被一个暖棉又毛绒绒的东西碰触，“诶，大块头。”
小提姆些许惊讶地望向安迪，原来海豚的皮肤是这个感觉啊。
“怎么还是昨天的训练啊，好无聊啊。”安迪轻声抱怨着。
“是啊。”
“对了，你有看到昨天的月亮吗，好亮啊。不过，我家那里的月亮更亮更好看！嘿嘿！”
话题很快被转移，小提姆陷入沉思，月亮啊，他倒是没怎么注意过月亮，那时候他天天和同伴们戏耍偶尔练习捕捉猎物，在母鲸和同伴的庇护下，他过得无忧快乐。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回过神，看着还在嘀嘀咕咕的安迪，小提姆想现在也还不错，只希望这种时光长点再长点。
04
还算是宁静的时光很快被打破。那是在小提姆和安迪一起表演的第三天。
那天，天气阴凉，观众席爆满，小提姆和安迪完美配合，引来一阵又一阵欢呼和掌声。表演完满结束，又到了拍照环节。小提姆趴到平台上，权当休息。
危机悄然降临，虎鲸表演区的建筑顶部隐隐发出吱嘎吱嘎声，然而被观众的哄闹完全淹没。措不及防间，一个黑影急速落入水面，轰然巨响，观众惊呼慌乱，待看到水池中的情形，又都松了口气。
然而小提姆却听到了安迪的痛呼，他急忙转身，水面上不见安迪，只有一滩浓厚的血迹，小提姆顿时红了眼，“安迪！你在哪？”他潜下水，只见安迪全身染上了鲜血，身体被重物撕伤，几乎看不出是只海豚。
怎么办！小提姆不敢靠近安迪，他怕一碰安迪，他就散在水里，再也活不过来了。可是，怎么办，谁能救救安迪！小提姆在安迪身边鸣叫，希望驯养员能看到安迪。
果然，驯养员来了，他拿着一个网兜，把安迪捞上岸，随后像扔破布一样把安迪丢向垃圾桶，然后转身走向小提姆。
是愤怒嘛？还是恨意的驱使。待小提姆回过神，嘴里充斥着咸腥味，驯养员的血已经染红的水池，观众席上还有惊恐的叫声，“它吃人了！这只虎鲸吃人了！”
恍恍惚惚，小提姆被关进铁皮房。
惊惧、悲伤、愤怒、茫然，在寂静的环境中，这些情绪被无限放大，紧接着是疲惫，意识渐沉，小提姆想，自己会被杀死吧。
05
时间变得漫长，铁皮屋里昏暗沉闷，小提姆反反复复做着自己被抓那天的梦，不同于上次的是，在轮船来捕捉同伴时，他们一个个主动跳上轮船，瞬间化为血水。梦中的那一天，天是红的，海水是红的，轮船也是红的。
小提姆在等一个判决，这次他同样毫无选择权。但是已经第十天了，除了每天送食物来的驯养员，小提姆再没见过第二个人。不过有些时候，他能听见那些穿着制服的人的谈话声，隔着铁墙，模模糊糊，但也听得出来辩论激烈。
终于，又是一个十天后，小提姆被装进车中，不知道要运到哪里，小提姆甚至想，原来杀死自己怎么麻烦啊。
很快，车停了，小提姆闭上眼，等待着疼痛或是其他。
然而，鼻腔传来熟悉的海水气息，小提姆瞬间瞪大眼睛，他看着四周碧绿的海水，再看向岸上那几个穿着制服的人，不可置信，为什么？
小提姆终于自由了，然而他早已失去了同伴，不知去向何处。
自由与不自由到底有什么区别呢？小提姆时常想这个问题，后来他渐渐明白，如今，是没有区别的。
06
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小岛上缤纷灿烂，靠海的樱花树的花瓣纷纷落落洒在海面，可谓美不胜收。
最近，小岛的海域好像来了客人，一些渔民在捕捞鱿鱼的时候，总能看见一只黑鲸。那只黑鲸背后有一道长而狰狞的伤疤，不过，更令人映像深刻的是，它的嘴里总是含着一块肉一样的东西。岛民们大惊，待一位渔夫大胆接近那黑鲸时，这才看清，那是一只染着血的破布玩偶，至于是什么样子的，大概是只鱼吧。
07
故事结束了，不知道大家怎么看待我们和动物的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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