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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6/6 18: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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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推动利润丰厚的石油钻探,还是保护赖以捕猎的水域?因纽特人左右为难

●几乎没有美国人能像阿拉斯加的因纽特人一样,深切感受到气候变化对人类的影响,也不会像他们一样过分依赖于化石燃料经济。

去年春天,在阿拉斯加北部的楚科奇海,霍普角村庄的捕猎季节开始了:船员们用鱼叉捕获两条北极露脊鲸,把它们拖上冰面,开始屠宰。突然,风向改变。因纽特人把冰面的边缘称为“sikuliaq”,这里受到海水的冲击,变得十分脆弱,已经无法承受30吨重的鲸鱼尸体。猎人们无计可施,只能眼看着鲸鱼滑入水中,他们看着鲸鱼平静地呼吸,望着它们黑亮的背脊远去,这些鲸鱼之前就在他们伸手可触的地方。

走向冰盖边缘的路上,来自霍普角的猎人塔里克欧乌克(TariekOviuk)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的脚下,海浪翻腾。起风了,年长的猎人们紧张不安,迅速返回岸上,而年轻猎人若无其事,还在剥离一些小白鲸的鲸脂。突然,三声冰盖开裂的声音就像鸣枪警告一般传遍整个冰面,猎人们连滚带爬地跑向自己的摩托雪橇。“听到那种声音,我的心怦怦直跳。”欧乌克回忆。

几个月后,欧乌克向我说起这个故事时,我们正坐在他朋友家中的厨房,一边交谈一边吃着白鲸的鲸脂。他的朋友名叫斯蒂夫欧米提克(SteveOomittuk),他是原来的村长。35岁的欧乌克,十分高大,有着方形的下巴,他原来是霍普角高中球队“鱼镖手队”的篮球明星,也是当地剧团的一员,表演传统叙事舞蹈,他告诉我:“自古以来我们就是这样交流的,那就是我们祖先的iPhone。”

欧乌克说,听到冰层开裂的声音,他迅速奔跑起来,跳上一辆装满鲸脂的雪橇:“在一辆满是鲸脂的雪橇里,感觉可不怎么好。”一个摩托雪橇手转回来营救他,欧乌克爬上那辆雪橇。他们正在逃命,面前突然出现一道足有英尺宽的裂缝,裂缝里的海水把他们与岸边的大片冰面隔开。那个穿着风雪大衣和滑雪裤的雪橇手叫道:“坐稳了!”加速!沉重的雪橇从冰上飞起,飞过了楚科奇海的海水,落在对岸。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一阵马达轰鸣后大家都成功逃生。欧乌克说:“我从前不相信全球变暖这回事,我现在知道这是真的了,当时我差点哭起来。我想,每年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见北极的冰。”

霍普角是北美洲最西北的角落,也是这个大洲最早的人类定居点之一。满是砂砾的海角延伸到楚科奇海里,长达15英里。人居住在海角饱受侵蚀的顶端附近,因纽特人称此半岛为Tikigaq或者“食指”。年间,由于半岛位于海洋生物沿海迁移的途径上,这里成为理想的捕猎地。在北极与世隔绝时,Tikigaq是十分繁荣的省会,当地人对于冬季环绕城市的冰原有着细致的了解。

年12月,在巴黎气候会议上,个国家达成协议,共同努力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减缓全球变暖的速度。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会议上呼吁世界经济向低碳模式转变,他说起自己去阿拉斯加的旅行,那次他看到了解冻的冰川、破败的村庄和融化的永久冻土层,“如果气候变化的速度比我们做出改变的速度快,那么我们的后代就将面临未知的命运。”巴黎会议的目标是将全球的平均升温幅度控制在2℃之内。而北极升温比低纬度地区更快,年平均升温幅度已经达到了3℃。如果不加控制,到21世纪末,阿拉斯加北部的气温将比现在高6℃。

几乎没有美国人能像北极捕鲸人一样,与大自然紧密联系在一起、能敏锐感受全球变暖的影响。很少美国人如此直接地依赖于化石燃料经济的持续扩张,而科学家说这是引起气候变化的原因。年欧米提克出生在一间圆顶冰屋(igloo)里,这是因纽特人传统房屋,一半处于地下,木片和鲸骨支撑着土墙,屋里只有一个电灯泡。而今天的霍普角,布满了一排排舒适的小房子,中间是新学校和内燃机发电厂,地方自治区有0名固定居民,年度预算为4亿美元。这些经费几乎全部来自北极的石油开采,欧米提克不愿回到过去的生活中去。

可是,生活的改变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站在海滩上眺望远方,看见壳牌石油公司已经组建起了海上钻井平台。这个项目开启了全新的北冰洋石油开采计划。欧米提克时常担心,大面积的漏油将给Tikigaq半岛的捕猎文化带来危害。他还担心,如果石油工业不复存在,村民将如何生活。阿拉斯加因纽特人社区已经面临痛苦的抉择。近十年来,霍普角成为当地反对派的最后一个据点,提起诉讼,反对将这片海域租给壳牌石油公司。但是,年春天,村民们最终停止了诉讼。塔里克欧乌克差点掉进海中那天,他所在的捕鲸船船长正在休斯顿与壳牌石油公司会谈。

石油开采热第一次北极阿拉斯加的“油脂热”始于年,给因纽特人带来了灾难。当时美国人的捕鲸船已经把太平洋中的抹香鲸捕杀殆尽,但是他们在白令海峡北部发现了北极露脊鲸。此后的20年中,船队捕杀了只油脂丰富的北极露脊鲸,后来又转为猎杀海象。捕鲸船不但给爱斯基摩人带来了酒精和疾病,也通过疯狂的捕猎掠夺了他们的食物。年,一艘政府缉私船在白令海峡南部的圣劳伦斯岛停泊,发现有0名当地居民活活饿死了。在霍普角,居民们只能吃自家的狗,或者把蒙船用的海豹皮煮汤喝,即使这样还饿死了几十个人。年人们在普拉德霍湾发现了石油,于是“石油热”来了。这一次因纽特人早有准备。开采石油必须修建从阿拉斯加到油船港口的管道,因纽特人和其他阿拉斯加土著居民宣称他们对沿途地区享有主权。因为阿拉斯加是从俄罗斯购买的,原住民土地权问题一直悬而未决。年,美国国会判给阿拉斯加的土著居民万英亩土地和将近10亿美元。如果在其他时期,居留地也许已用来创建因纽特人保留地,保护部落的传统生活。但是,当时阿拉斯加这片土地被12个新公司瓜分,土著居民成为了股东。有些土著居民认为把他们的未来托付给公司并不靠谱,也担心因为公司转卖或破产而失去渔猎的场地。不过更多受都市文明影响的领导人认为,这是把村民的生活纳入阿拉斯加现代化经济中的手段:一个积极分子甚至认为,本土企业将是“新的鱼叉”,是新的谋生手段。斯蒂夫欧米提克慢慢长大,而霍普角已经从原来北极地区主要的省会慢慢蜕变到了文明世界的边缘。人们住在小木屋里,有些还住在地下,从废弃的捕鲸和军事用地上用狗队运回各种物资。欧米提克回忆,乡村商店里最精致的东西是一筒“救星牌”糖果。发现石油后,地方领导人在十年中组织起自治政府,改变了这里长期被人们忽视的局面。北坡自治市大概有明尼苏达州那么大,包含巴罗镇和7个小村庄,有权对当地的新工业设施和石油管道收税。自治市建起了发电厂、带游泳池的学校、带加热系统的污水管道系统。现在,政府资助了部落学校、儿童保健、公共汽车服务、取暖用油等公共事务,还有万美元用于公共安全部门。仅年,市政府的直升机就救起了名在浓雾中迷失方向的捕鲸人。在霍普角,欧米提克的父亲是当地部落理事会的一员,参与了建立新政府的工作。整个部落都从快速侵蚀的半岛末端搬到了2英里外,人口也增加了一倍,工资的增加和公共交通的改善改变了贫乏的乡村生活。欧米提克开始了木匠生涯,同时也组建了家庭。

捕鲸业和石油开采业的冲突在霍普角的北边,自治市修建了一道高耸的木制围栏,抵御北极寒风,围栏有十五英寸高,半英里长。围栏修好之前,冰雪经常把村民的房屋都埋起来,只剩烟囱露在外面,作为消防队长的欧米提克还得时常铲除冰雪。去年3月我回到霍普角时,刚下了一场大雪,我沿着围栏走到欧米提克家吃晚饭,饭桌上有生的鲸鱼肉和炖驯鹿。当时天空蔚蓝,根本没有风,但是每间房屋南面都有不详的冰堆。不久就起风了,第二天早上欧米提克家就变得十分寒冷:火炉里没有石油了。风仍然在吹,我的手机上显示现在是-38℃。北面墙上的架子上,碗碟随阵风晃动。欧米提克在风雪中出门,把木块垫在燃料箱一端的下方,使石油重新流动起来,然后让儿子出门去找政府资助的燃料。欧米提克担任霍普角村长达十年之久,当时他一直反对海上石油开发。他认为:“自古以来,我们就依赖动物生存,而现在已经到了需要保护动物的时候。”但是,作为传统文化的管理人,他意识到因纽特人名为paaqlaktautainniq的文化守则:避免社区内的矛盾,他也看到北坡自治市的掌权者正在变化。自治市有钱了,部落理事会失掉了影响力,人们不再参加公众会议,除非有奖品提供。优秀的捕鲸人成为商业领袖,其中的佼佼者就是一个土地债权公司——北极坡地区性公司(A.S.R.C.,简称北极坡公司)。该地区的油田逐渐变多,北极坡公司以为油田提供服务起家,后拓展到建设、精炼、油田租赁及与政府签订合同等业务,逐渐发展成为阿拉斯加最大的公司。它拥有1万雇员,而且营业总收入25亿美元。由于股票没有上市交易、公开披露的信息也很少,不透明的制度使北极坡公司备受指责。阿拉斯加最高法院最近裁决,公司对高级职员薪酬保密是不合理的。但是,公司发放的巨额红利平息了争议:年,1名因纽特人股东获得的分红为每人平均1万美元,他们大部分都不住在当地。公司董事长雷克斯罗克(RexRock)是来自霍普角的优秀的捕鲸人。去年,他还是塔里克欧乌克所在的捕鲸船船长。罗克告诉我,北极坡公司很多高级职员都是捕鲸船长,这不是巧合。他说:“这就像社会里捕鲸,船长和船员都明白各自的职责,团结一心,为社区带回猎物。我们把这种模式带入了商业社会。”公司总部是一座巴罗海旁的三层建筑,会议室的桌子上,玻璃罩中摆着捕鲸皮艇。对利益的追逐指引着主管们的方向:尽管公司的电视广告中有眯缝着眼的爱斯基摩猎人,宣称“我是因纽特人”,但是在引起争议的全州石油税公投中,它还是站在石油企业那边。

裁决结果年初期,一家上诉法院做出了有利于霍普角村民的裁决,决定阻止壳牌石油公司这一年的钻探计划,但是这个决定却使村民身上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北极坡公司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宣布暂停资助。在一封公开信中,北极坡公司董事之一理查德格伦(RichardGlenn)指责与外部环保机构合作的部落“断送了我们社会的美好未来”。为了强调这一点,对于全市范围内那些支持诉讼的部落,北极坡公司收回了数十万美元的投资,这些本来是给部落社会福利和环境规划项目准备的。格伦是一位调解人,也是地质学家,他深知外界是如何看待爱斯基摩人的:穷困而坚守自己稀有的传统。“这不是西部片,”他告诉我,“村子这个词给人一种古旧的感觉,会让人忽视我们为建立这些小城市所花费大量资金。维持这种生活方式需要很多钱。”依他的看法,如果环保人士获胜,停止北极的石油开发,北坡的因纽特人才会变成气候变化的受害者,所遭受的苦难不会比北极海冰融化之后小。“我们得为这个区域的人着想,”他说,“即使我们愿意自己受穷,停止开发整个北极,在别处的人也会借机出产更多的石油。”年7月,北极坡公司在安克雷奇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与壳牌石油公司成立合资企业,将授予村子里的当地公司石油产区权益。霍普角村的Tikigaq公司也参加了交易。专业服务商与部落和城市领导人召开了“远景规划”会议,并一致认为:如果不能从海洋石油开采中获得利益,社区的发展就无法进行。虽然反对石油开发的情绪还在高涨,我采访了很多人都表示了这种情绪,但是一切都在改变。部落选举后,新的领导人因为预算赤字而请求北极坡公司的帮助。戈德曼奖获得者卡罗琳坎农,也在市长身边获得了工作机会。年3月,霍普角退出了与壳牌石油公司的官司。奇怪的是,这里的人们几乎不太担心北极变暖。我问过雅各布亚当斯,如果海冰融化,他们将如何生存,他的回答显示了因纽特人的文化自豪,也带有猎人的虚张声势。他说,因纽特人经常对抗饥荒和变化,他们很有适应性,而北极的动物也有适应性。“没人能知道,海冰融化是否真的会威胁到哪一个物种。”他说。对于气候的改变,村子里的猎人们正在努力适应。他们走到更远的地方,穿过无冰水面,来到稀疏流冰群,希望在那里能找到海洋哺乳动物。在圣劳伦斯岛,去年春天猎人没有捕到海象,有慈善团体运来了冰冻的大比目鱼,让他们糊口。今年巴罗镇的冰也很薄,大多数北极露脊鲸的捕猎只能在秋天的无冰期进行。从去年9月开始,捕鲸船员开着高速铝合金艇,用鱼叉捕获十五头北极露脊鲸,把它们拖回镇子北部的沙滩。当地居民分享了鲸肉和鲸脂,还分送给亲朋好友。细长三角旗挂在船长的家里,招呼邻居来美餐一顿。看起来因纽特人适应得不错,一片繁荣兴旺的景象。但是在庆祝会上,也潜伏着威胁。人们发现几头小鲸死于虎鲸的攻击。虎鲸是一种厌冰的食肉动物,现在它们扩大了在北极的活动的范围。第一次发现虎鲸杀戮小鲸仅仅发生在两年前。

在北极春天的暮光里等待去年夏天,壳牌石油公司的海上钻探终于开始进行了,这个项目就像是阿拉斯加的淘金热。壳牌投入了70亿美元,因此有关谣言说这次会发现大量石油,否则为什么壳牌石油公司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国家官员希望新开采的石油可以充满阿拉斯加的输油管道,如今陆上石油产量只有原来的四分之一了。在巴罗,雅各布亚当斯预测税收收入可以供给子孙后代。在村里,人们在谈论矿区使用费、公司的红利和工作机会。然后,在9月末,壳牌石油公司公布了令人震惊的消息:该公司没有在楚科奇海勘探井中找到足够的石油,因为前景不妙,该公司将退出在阿拉斯加水域的钻探。北极坡公司的董事长雷克斯罗克预言这将给地方团体带来“无可估量的财政危机”。他责怪联邦监管法规矫枉过正,过于注重防止石油泄漏和野生动物保护。环保人士对此欢欣鼓舞,认为即将到来新纪元,但是产业分析人员认为,壳牌公司的决定与巴黎会议后碳预算和碳税关系不大:原油价格下降,阿拉斯加开采石油的高成本和不确定性才是关键。争论当然要继续。年3月,奥巴马政府提出近海石油租赁的5年计划,包括波弗特海和楚科奇海的未来交易。但是对海上石油富矿的期望已经减少,人们的注意力被引向其他地方:因纽特人不再需要在石油和生存之间做选择,相反,他们可能两样都失去。三月我回到了霍普角,但是巴黎和约所引发的乐观和决心并没有到达北极。北极刚经历了有史以来最热的两个月,研究人员称之为“不合理的温暖”。极地的大片浮冰更薄,最大的冰面的面积也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小值。坐上小飞机,我看到无冰水面在半岛南部延伸好几里。一个月前,村子的猎人已经发现了一头北极露脊鲸,他们正在考虑是否要把原本设在冰上的捕猎营地搭建在沙滩上。但是寒流到来了,在海冰的粗糙表面上又附上了一层薄冰。在镇上,街道白雪皑皑,像闪着光亮的大理石。我去了学校,看到史蒂夫欧米提克,他有了新工作——手艺课的老师。他告诉我,他已转向因纽特手工技术方向,专门制作像unaaq一类的工具,这是一个带钩子和镐的工具,猎人用来探测冰层并挖洞的工具。这所有名学生的学校正在翻新,耗资4万美元,新设施包括一个新的体育场,拥有能容纳全村人的露天看台。这不只是因为学校的球队“鱼镖手队”很受欢迎。市里花费巨大,把霍普角转移到海拨高度6英尺以上的地区。如果风暴袭击全镇,建在高地基上的体育场,将是最安全的避难所。欧米提克正准备参加今年的捕鲸。鲸被捕捞上岸后,他将作为仲裁者分配猎物,依据的是史前就存在的神秘的裁决原则。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刻,但让他想起那些正在消失的东西,当石油采完后,那些东西也不会恢复。那不只是打猎的知识或是先辈传下来的仪式,还有北极的冰。他十分担忧:“如果所有的钱花完了,我们下一代要怎么办呢?人们说,土著人是追逐动物为生的游牧民族。但Tikigaq人不是。曾经,动物会自己来找上门来。而我们知道,它们会给我们带来食物。动物是跟着冰一起来的。如果冰消失,动物也不会再来了。”利奥金尼沃克(LeoKinneeveauk),一位退休捕鲸船长,有着棱角分明的脸。那天,在唱歌之前,他都发出一声类似哀号的声音。男鼓手和坐在他们身后的女人,用因纽特人的风格演唱:第一句是哀怨的,之后愤怒而大声地歌唱,男人猛击手中的鼓。穿着牛仔裤和运动衫的舞者轮流在地板上模仿猎人和猎物的动作。两小时后,斯蒂夫欧米提克累了,但他很高兴,在北极春天的暮光中向家走去。他会等待着,看在未来数周内,这场舞蹈是否能将冰带回来。

世界科学/张文韬/编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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